大師開講,  教學知能

字彙與寫作中的認知

文/ 劉宇挺
國立臺灣師範大學英語學系 副教授
哥倫比亞大學教育學院英語教學博士

Bill VanPatten 是一位非常有名的認知語言學家。根據許多實證資料,他認為語言學習者在聆聽或閱讀語料時都偏重於「意義」(meaning) 層面的理解;在面對沒有讀懂或聽懂的語料時,語言學習者不可能進一步分析其他面向的資訊。但是語言學習者若沒有分析語言在「形」(form) 及「語用」(use) 層面的資訊,語言習得 (language acquisition) 就不可能產生,因為語言學習者永遠只在乎他們有沒有聽懂或讀懂,陌生字彙該如何拼寫或發音,也就不會認真看待。這樣的情況下,陌生字彙很難出現在他們的心理字彙資料庫中。同樣的,基於相同的預設(偏重意義)語料處理模式,語言學習者在遇到未習得的文法與表達方式時,也不會特別去分析它的語構。

創造閱讀/聆聽語料的困難

有鑒於語言學習者這種偏重意義層面的語料處理模式,Bill VanPatten 疾呼語言教師在教學時一定要思考「該怎麼呈現語料」或「該怎麼教」,才能扭轉語言學習者僅聚焦在意義層面的注意力,進而把一些注意力轉移到「形」及「語用」層面。其中一個扭轉方式,就是「想辦法」讓語言學習者在閱讀/聆聽這些新字彙或新文法語料時,產生「困難」(processing difficulty)。當語言學習者遇到語言層面理解上的困難時,才會迫使他們善用自己的認知,去分析、理解語言的「形」及「語用」等其他層面的訊息。

Bill VanPatten 這個看似抽象的看法,在教學上是如何運用的呢?更重要的是,他的看法跟我們前幾期的主題(在語言教學中善用學生的「認知」)有什麼關係呢?我們就以 Zahar、Cobb 及 Spada 在 2001 年所提到的觀點來說明,這些學者探討了「該如何呈現新字彙」,才能讓新字彙知識長駐於學習者的記憶中。他們提到語言教師在呈現新字彙時,往往想盡辦法讓學生所讀到的字彙,永遠只呈現在擁有完美前後文資訊的例句中。但在這樣的例句裡,學生因為可以輕易地理解這些例句,並能輕易推敲出這些新字的意義,所以新字彙的形 (spelling),甚至是語用 (usage) 的資訊,就不會是他們的分析重點。

因此,Zahar 等學者就提出混合「充足」及「不充足」的前後文例句的想法。擁有充足前後文的例句,是讓學習者閱讀/聆聽擁有豐富的前後文資訊的語料,讓他們可以輕易推敲出陌生字彙的意義,如:”I went to the post office to mail out this parcel.”, 句子的 mail 及 post office 都提供了豐富的前後文資訊,讓學生知道新字彙 parcel 的意義。不充足前後文的例句則是讓學習者在閱讀或聆聽時,沒有足夠的前後文線索來推敲新字彙的意義,如:”I was holding a parcel when you saw me.”。藉由讓學生混雜閱讀(或聆聽)同時包含兩種例句的文章(或對話),學生的語言機制才會偶而切換到分析「形」及「語用」資訊;當閱讀或聆聽到「不充足」的前後文例句時,他們才會使用認知去思考剛剛在「充足」的前後文例句,所看到的同一個字是否正確 (double check)。這樣的教學建議 ,當然會造成學習者閱讀或聆聽語料時的「困難」,但也因為如此,才會讓學習者更深思意義層面外的資訊,加深對新字彙的印象。這跟一般的教學或活動設計理念不完全一致;很多老師都深怕學生看不懂/聽不懂,想盡辦法提供讓學生不費吹灰之力就可以理解的例句或語料。但是這樣的輸入語料是否真能協助學生學習,值得深思。

提供複合回饋

另一個同樣運用 Bill VanPatten 概念(製造認知理解上的「困難」)的語言教學法,刊登在由 Tang & Liu (2018) 於 Assessing Writing 期刊中所發表的文章裡。Tang & Liu 發現,學生在閱讀老師針對寫作錯誤所做的更正回饋 (corrective feedback) 時,往往不認真,或因為「看得懂」老師的回饋,而不願善用認知去努力思考這些回饋背後的意涵。因此,不論老師如何認真批閱,更正回饋的效果往往很有限。因此,Tang & Liu 思考該如何呈現教師的更正回饋,才能讓學生認真思考每一個回饋後的意涵。與其提供直接回饋(如:第三人稱單數動詞後面要加 s),他們建議教師針對學生常犯的幾個文法錯誤,建置出一組代碼(如:GE 文法錯誤;WC 用字選擇錯誤;SV 主詞、動詞不一致;RD 累贅字;TS 時態錯誤)。這些代碼可以每隔一段時間就更換一次,目的是要讓學生稍稍思考(使用認知),才能知道代碼代表的回饋內容是什麼。更重要的是,Tang & Liu 建議老師針對有文法問題的句子,提出一個「做得好」的正向回饋。譬如在學生犯了時態錯誤的句子中,對於學生的創意所給的回饋是:[Creative topic sentence + TS];前面是正向回饋,後面則是根據錯誤給予的回饋代碼。藉由正向回饋,學生會「想看/讀」老師所寫的東西,接著再透過非直接的回饋代碼,創造認知理解上的「困難」(無法直接知道回饋指出的錯誤內容是什麼),使學生思考代碼代表的是什麼寫作錯誤。從學生的反思與寫作資料分析,Tang & Liu 發現,以上的複合回饋(正向回饋 + 針對錯誤的代碼回饋),不但讓學生使用了認知,思考老師回饋的意涵,而且在認真思考的情況下,真的會記得並把學到的知識運用到下次的寫作過程中。

從上述的討論,我們發現如何呈現教材內容與教師回饋著實是一門學問,無論如何變化,都是希望讓學生同時運用語言知識與認知;藉由語言輸入上的不清楚/不完美,引發學生使用認知機制。這讓我想起有一次在美國小學課堂中,看到的「另類」字彙練習。教師把新學字彙併入閱讀語料中,但是這些字彙出現時會以底線標示,更重要的是教師把字彙首尾之外的字母都打亂(學生也都知道),如:”There is more wood than coal in the West, so wood is what this train eignne* burns.”。當學生閱讀含有新學字彙 engine 的句子時,已經從前後文知道這個畫底線的字大概意思為何(引擎),但是知道意思後,還需把打亂的單字正確拼回去(學生可以查字典),藉此強迫他們使用認知(發現拼法錯誤)與語言知識(正確的單字拼法)。對於程度不好的人,大概只能發現拼法錯誤(或使用字典把單字拼出);但是程度好的人,可以利用正確的語言知識把單字拼回來。的確,這個打亂的單字在呈現方式上,增加了學生閱讀該單字時的困難,但這樣的設計可讓不同程度的學生都能在有意義的(前後文)情境下,針對目標單字的正確拼法進行思考,進而加深印象。

需注意的是,上面的例子並不是鼓勵大家製造「錯誤輸入」(輸入錯誤 ≠ 輸入困難),而是適時地在某些時候故意創造閱讀/聆聽語料時的「困難」(如前幾期所提到的,在吵鬧的背景音情況下練習聽力;或 Zahar、Cobb 及 Spada 所建議的,混合「充足」及「不充足」的前後文例句);由於這些困難,語言學習者才會更認真地聆聽與閱讀,並分析任何可能給予他們幫助的前後文(意義)線索、形的線索、語用線索等,增加對於新學字彙或文法的學習深度與印象。更需注意的是,在創造閱讀/聆聽語料的困難時,不能過度。舉例來說,Webb & Nation (2013) 認為對於字彙習得來說,7-16 次的有意義接觸是學習新字彙必要的接觸次數,若每次接觸都是無充足前後文資訊的例句,反而會適得其反。因為資訊每次都不充足,學生最後就會放棄。這也是為什麼 Zahar、Cobb 及 Spada 會提議要「適時」提供學生擁有充足前後文的例句,而非讓學生的語言處理機制一直處在緊繃的狀態中。綜合以上,我們要傳遞給老師的訊息是:不要害怕讓學生遭遇困難,適時地在教學或練習活動中,製造理解或認知上的困難,反而能驅動他們的認知機制,進而加深語言學習的深度

參考文獻:

‧ Brown, H. D, & Lee, H. (2015). Teaching by Principles: An Interactive Approach to Language Pedagogy (4th edition). New York: Pearson Education
‧ Tang, J.J., & Liu, Y.T.* (2018). Effects of indirectly coded corrective feedback with and without short affective teacher comments on overall L2 writing performance, learner uptake and perceived motivation. Assessing Writing, 35, 26-40.
‧ Zahar, R., Cobb, T., & Spada, N. (2001). Acquiring vocabulary through reading: Effects of frequency and contextual richness. Canadian Modern Language Review, 57, 541–57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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