脫口而出的英文文法

文／史嘉琳 Karen Steffen Chung
國立台灣大學外文系專任教授

選擇讀書報告用書的故事

筆者最近請班上同學各選一本簡化版英文小說，準備做口頭讀書報告。有一位同學寫一封 email 說 : “The book I choose is Treasure Island.” 隔天問全班，這句話寫得對不對？有人回答：「在我聽來，沒有任何錯啊。」

你覺得呢？先想一想，學生要表達的意思是什麼？再想一下，現在式 “choose” 的含義是什麼？指的是進行中的事嗎？還是之前已經做好的事？還是準備要做而還沒做的事呢？

照理說，應該是第二個意思，指的是寫該句話前已經完成的事。不過，那不就是要用完成式 “have chosen” 嗎？為什麼會認為 “The book I choose” 沒有錯？ “The book I choose” 這個片語符合文法，沒錯，可是它代表什麼意思呢？

大家應該都知道，現今英語裡，一般來說，所謂的「現在式」根本就不是什麼現在式了！英語的現在式常用來指事實、常態、或習慣性的動作，譬如 The world is round. Birds fly. I eat rice (every day).。現在式也是感官動詞專用的時態：I see him. I feel great.。如果要用一般動詞表達現在正在進行中的事，要用現在進行式：I am eating rice. “Choose” 不是感官動詞，所以，除非指的是經常發生的事（像 Every time I come to this reading room, I always choose the same book.），就不應該用現在式了。可是台灣學習者八九不離十都會在想表達已經完成某事的時候直接用 “choose” 。遇到很多類似情況，也會做同樣的處理――也一樣都不正確。可是，要想那麼多才能選對時態―哪裡來得及？

要快思，不得慢想的文法

台灣的英語教育，如果要評比哪一部分成效比較好，那應該是文法吧。台灣學生常常對英文文法的詳細規則比有些母語人士還熟。不過，有幾點應該先好好深思一下：(1) 您這位中文母語人士對中文文法了解多少？如果一下子要去教一位外籍人士中文的話，你會從何開始？所以應該設身處地提醒一下自己，英美人士對英文文法的了解，其實可能跟你對中文的了解是差不多的。 (2) 對英文文法了解得那麼透徹，是以什麼樣的代價來換取的？有沒有顧此失彼的疑慮？如果有，捨去的是什麼？ (3) 學會這些文法知識的方法，有沒有造成一些原先沒有預料到的附帶問題或後遺症？如果有，是哪些？又該如何糾正？

在開始談個別的常見文法問題之前，我們要先講大方法，因為方法一對，其實很多累積 N 年的常見錯誤會渙然冰釋。

首先，請讀者回顧一下有關「回音法」和「語言自動化」的內容。要多了解如何做到語言自動化，建議讀者有空也可以讀一本暢銷書，就是丹尼爾．卡納曼 Daniel Kahneman 所著之《快思慢想》 Thinking, Fast and Slow 一書；YouTube 上也可以看相關影片，也可以搜尋相關的中文文章來了解書的精華。簡而言之，學語言不能只靠用來做邏輯思考、速度遲慢的前腦（系統二），一定要把該語言常用的語句灌入任務執行起來快速俐落的無意識頭腦（系統一），這些零錯誤的現成語句才會在需要用時霹哩啪啦自動的蹦出來。

心裡的過濾網與「英語為世界共通語」（English as a Lingua Franca: ELF）

小孩子生來都有驚人的語言學習能力，不過，這並不代表大人學語言一定很「遜」，大人也有大人的優勢，譬如，分析能力強，生活經驗豐富，也已經成功的學會了自己的母語。小朋友學得那麼快有個很重要的原因：他們的頭腦幾乎是一片空白，也沒有「過濾網」讓他們能篩選出，哪些資訊可以進來長住，哪些要擋在門外。大人就不一樣了，對於所聽所看到的一切，會先仔細思考，這對我有沒有用 ?有沒有好處？有沒有危險或壞處？符不符合我習慣的作法和想法？能讓我覺得有安全感嗎？小朋友就不會這樣先做過濾，進來的東西幾乎是照單全收。

一般的情況下，大人的這個「過濾網」有自保作用，比方說，有時它會警告我們，某一項資訊可能不對，不足為信。不過，在學語言時，可以拒絕資訊進來的這個能力，常會有反咬作用，會使我們不知不覺中自己破壞自己學習的努力。因為當這個過濾機制檢測到跟之前所接觸過的，或跟自己母語不同的用法時，會攔下這來歷不詳的資訊，瞬間把它抽換成比較符合自己習慣與信念的樣貌。這樣一來，原始資訊的真正面貌，跟自己心裡頭做過處理、動過手腳的資訊樣貌，會有頗大的出入。就是因為這樣，我們才會不但發音有自己獨特的腔調，而且在文法方面，我們也只會用之前死背過，不加詞尾的原形單字，也就是無時態、不分第幾人稱的動詞原形，不分單複數、可數或不可數的名詞。這樣做，我們所講的英語會少掉很多母語人士認為不可或缺的重要文法資訊。中文為母語的人，要想起適當的單字往往已經很辛苦又很花時間，根本就來不及顧到文法。同時常會把這種極簡化的英語表達方式加以合理化，會自己認為，「那些文法詞尾反正只是形式而已，沒有太大的實質意義，可有可無，而且，我說這種陽春型英語時，對方通常好像大致能會意。了不起再加一些臉部表情與肢體動作，也應該沒有少掉太多太重要的語義吧？我少了那些東西反正不是故意的，是真的來不及把文法規則應用上去，如果真的要加所有的-s, -ed 和 -ing 的話，對方肯定會很不耐煩，提早結束這段對話，不是嗎？」

常用這樣的省略式英語，不久就成習慣，要突然開始把該加的詞尾加上去，自己都會覺得有點不習慣，會聽起來怪怪的。

筆者曾經有一次，請學生敘述一下，寒假做了些什麼。剛開始時，所有的學生都只用動詞的現在式。當被提醒要用過去式時，他們就慢下來了，然後真的開始用過去式了，可是每加一個 -ed 之後，就不禁嘻嘻笑起來了。我心裡想，這是英語最基本常用的規則，怎麼到大一了，用對詞尾還會引起笑聲呢？很多歐洲人學英語，小學時都已經不容易犯這麼基本的文法錯誤。台灣的英語教育到底出了什麼問題？這些學生，中學的英語課是怎麼及格的？

最近又流行一種想法：英語已經變成世界共通語，規範語言的標準不再是母語人士的專利，亞洲人有自己亞洲人的英語，母語人士無權干涉或表達意見。

對於這種想法只有一句話：這純粹是藉口。中文的母語人士常會嚴重的低估文法在英語裡的重要性。你以為別人有耐心聽亞洲人「獨創」、少了很多文法資訊的那種英語嗎？你只要有一點跟別人用英語互動的經驗，你就會知道這種想法是不能成立的。會說中文的人口已經超過十億人，國際上很多人也在學，所以中文應該也總有一天會成為世界共用語之一。那麼，這是不是意味著，這些 L2 的中文學習者也應該有權利決定什麼叫「正確」的中文呢？以下舉一些網路上收集到的中文學習者所寫的真實例子：1. 我有看過他們的演唱會在紐約。2. 我媽媽是漂亮。3. 咖啡還不好。（應該為：咖啡還沒好。）。你覺得這樣的中文你願意接受嗎？如果你覺得這簡直是錯誤的中文，那麼，這跟文法不對的英語有啥不同？聽得不但不舒服，而且連語義都搞不太清楚。你覺得英文的文法錯誤和這些中文句子的錯誤是不一樣的情況，不能相提並論嗎？有人說，英語時態不對有什麼關係？可是中文裡，「不」和「沒」搞錯了，也不就是中文的時態搞錯了？而且這對聽者來說，不是一種折騰嗎？

同理，台灣有很多公認為權威的文法書和字典，使用前你查過「作者與編輯頁」沒有？上面有沒有列出英語母語人士的姓名？一個也好，不用多。如果有的話，那你運氣不錯。因為在台灣編纂的文法書和字典，參與編寫和校對的，絕大多數連一個母語人士都沒有。假設一下你在國外，送小孩上中文學校，可是所用的課本是美國人撰寫的，參加編輯和校對的連一個中文的母語人士都沒有，你會放心嗎？筆者問過的人都毫不猶豫的笑著說，「當然不會放心！」那麼，在台灣出英文文法書，不先給母語人士看一下，你認為不會有錯誤和過時的用法嗎？最嚴重的問題是有些作者可能沒有意識到自己知道的有限。這種情形，從處處可見用英文亂寫的路牌和 T 恤，可見一斑。母語人士對此的感受，可以上網搜尋「好笑中文刺青」的圖片來自己體會一下。

如何讓自己的英文文法變好：帕雷托二八法則

所謂的「帕雷托二八法則」Pareto Principle（也叫做 the 80/20 Rule）可以應用在很多不同的領域裡，比方說，一家公司的銷售量，有 80% 是來自於 20% 的客戶；80% 的時侯，你只穿衣櫃裡 20% 的衣服。也可以應用在文法的學習上。要造出漂亮又合文法的英文句子，光靠所背過的單字和文法規則是不夠的。這樣做你很可能會造出合文法，卻沒有人講，聽起來很怪，詞不達意的句子來。其實文法的學習，只有 20% 應該是靠書本與上課的修習，剩下的 80% 要靠回音法與交談的日常練習。台灣一般的英語教學裡，這個比例剛好相反，其實，恐怕連 20% 的聽力與說話練習也達不到。台灣人的英語聽講能力普遍偏低，會有人感到意外嗎？

其實，要徹底的翻轉台灣的英語教育，只要做一件事，學生的英文程度在一夜之間就會開始快速的提升。是哪件事呢？就是：從今天起，每一位英語老師從第一堂英語課開始，要讓學生每天練習聽英語，練習說英語。老師自己的英文好不好都無所謂，學生自己可以從好的音檔自己學得很好。這樣做，再也不用怕遇到外國人整個人僵住了，開不了口。事情就是這麼簡單。那麼，效果這麼好的話，怎麼還沒有開始這麼做呢？不是因為預算不足，不是因為缺乏適當的教材，也不是因為沒有教育當局支持的問題――完全是各個老師的觀念問題，看老師，也就是看你，知道這個好方法之後，願不願意付諸行動？